肖玉泉高茹环
纪念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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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8日,公公走了,84岁。疫情让他唯一的儿子和我都不能回国与他告别。 万水千山隔断送别,却难以隔断心中的怀念。
见过我先生肖宇和他爸爸的人都会说他俩长得像,连脸上哪里有皱纹都一样。但是熟悉的人却会说他俩的性格太不像了。我公公少言寡语,偶尔几句话也从来不大声。也从来没看他激动过,要是着急说话常常还会打磕巴。而肖宇是人人都知道的大侃爷,不仅话多,声音大,还常常激动万分,舌头转的飞快,不是北京人有时会听不懂。我一直觉得遗传和家教这些事很奇妙,这样的爹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
我家住北京海淀区的大院里的,公公家祖上是河北香河的大户,1948年战乱以后,搬到北京的四合院里,肖宇就是典型的胡同串子。当时我俩谈恋爱,有一种异质相吸的因素。他对我家的知识分子大院有一种向往,而我对他胡同市井的环境有一种新奇。 认识了没俩星期,我就把他带回家了。我当时的脑子里也完全没有家庭背景不同会不会让我们合不来的怀疑。我父母是非常开明的人,在这方面从来没有给我灌输过任何门当户对的概念。两家家长第一次见面后,我爸妈对公婆最强烈的感觉就是“特别的憨厚“。
当时听老公讲他家的故事,非常新奇。比如他父母完全都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大学,早早给他准备好了毕业去厂里接班的手续。我好生羡慕啊。这大学考的,一丝压力也没有。不像我们那个大院里,大学教授的爹妈们总是谈论你家我家孩子考试考得怎么样。同样的情景在我女儿身上又一次显现。女儿在美国高中毕业提前录取了麻省理工,我们告诉老人时,他们说‘哦,好’。 其实估计也不知道好不好。后来又取了哈佛,说要去哈佛,公公问,“原来那个不去了”?得到回答说‘这个也不差,更合适帆帆“,他就说“哦,不差就得了”。
我和公公接触的时间主要就是生了孩子后公公婆婆和我爸妈轮流来美国帮我们带孩子的几年。公公总共来了四次。公公在家其实都不用下厨房做饭的,因为婆婆和两个女儿都特能干,厨房里里外外一把手。但是来了美国,他总是和婆婆一起做饭。他切菜的刀工好得像专业大厨,做出来的豆角焖面,炒烙饼是我今生吃到的最好吃的,至今都回味无穷。我自己学着做很多次,总也达不到那样的水平。
公公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整理得好好的,但是从来不提什么特殊要求。你给他选择问他要哪个时,他的回答总是‘怎么都行’。 每次回国我们问他要带点啥东西,他也从来都是“啥都有,不用带”。
他可以多少年如一日地做一件事而不厌烦。就像肖宇写的,几十年给工厂看澡堂,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组长,就把每年的大年三十夜晚在厂里值夜班的活留给自己,没有怨言。他文化不高,但是每天听收音机听新闻,看天气预报,一天不拉。来美国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发现他喜欢吃方便面,早餐尽管有牛奶鸡蛋面包麦片,他还是每天一袋方便面,从不间断也不腻烦,就像他每天喝茶抽烟一样。 后来我们说总吃方便面多不健康,建议他尝试吃烤面包抹花生酱。他发现这个挺好吃,特别是有粗粒的花生酱。从此他每天早上改吃这个,又是多少年不变。所以后来每次回国,不知道给他带啥好,但是粗粒的花生酱是铁打不动的。因为那时国内买的都是没有足够粗粒的。
2019年4月他第一次发现脑瘤住院,我趁着那时刚从公司退休,而肖宇还在上班,就先行回到北京帮助姐姐家里跑跑医院。那是最后和公公在一起的一些日子。后来决定开颅手术,一个大手术7个多小时才下来。第二天在ICU病房里我被特殊允许进去探望一下。头上缠满白色绷带睁着眼睛神智清醒的公公居然面容特别安详,没有一丝痛苦呻吟哀怨的表情。我问他疼吗,他说‘还行’。听说手术和之后卧床时间久容易有血栓,我就帮他按摩小腿。问他现在想动一动吗,他说‘没事’,没有一丁半点的要求。这就是我公公,印在我脑子里永久的慈祥和憨厚的形象。
大概是因为公公这种特别随和特别好说话对别人没啥要求也不爱管闲事的性格,使得家里儿女很早就自立。读书做事,选择高中,报考大学等等这些事肖宇都是自己做主的。甚至十几岁时家里卖不卖房这样的大事也是他来做主。
刚认识肖宇时最让我觉得不同的是,一群人在一起有他在场不愁不热闹。我们一起在学校研究生会做干事时,对各种议题他总是有一大堆想法和主意。而且他特别爱张罗事情,哪怕是本来跟自己无关的事。 这些性情似乎和老爹正相反。但相处久了我发现其实尽管性格不同,他传承了老爹身上最本质的品性:耐得平凡,肯于吃苦,待人厚道,不怕吃亏。
由此我也感触,家教中的身教更重于言传。孩子的一生无不打上父母的烙印,谁家的孩子就是谁家的。
谢谢公公婆婆,给了我一个可以相爱相守一生的老公。你们的生命已经融在后代的血脉里代代相传。公公一路走好,愿你们在天堂安息。
肖大圣
2014年12月6日
自从我上了高中后,每年暑假活动都排得满满的,就没有太多机会回国看望北京的家人。因为奶奶也经常有病身体不好,2006年以后也没有来过美国。结果,除了每年春节必打的电话和平时几次跟着爸爸一起往家里打的电话,过去6年里我和奶奶的交流不是太多。
在我最新的记忆中,奶奶坚持要叫我的大名‘Willy’而不是‘二狗’。她说:“人家都上大学了,咱不能再叫小名了”。过去六年里的这一点点变化和她整个一生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在我来说,对她最深的记忆仍然都来自小时候那些她叫我‘二狗’的年代。
我记忆中的奶奶是个非常逗乐有趣的老太太。她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咯咯乐起来,比如我在家里光着脚丫不穿袜子或者我用英文叫她奶奶(Grandma)的时候。经常她会拍着爷爷的肩膀笑着说:”瞧那个小二狗”.
有一次在中国睡午觉,我和姐姐抢着睡在沙发上,我俩都不想睡在奶奶床上的竹凉席上,因为很不习惯。奶奶说:"好吧,谁睡我边上我就给她/他讲故事”。最终我睡在了奶奶边上,奶奶就用整个午睡时间给我讲了个长长的故事,关于村里的农民怎么从地里挖出来臭豆腐,我记不住故事的细节了,只记得我很高兴地听着故事睡着了。第二天,姐姐和我抢着睡在奶奶身边这样她可以给我们讲更多的故事。奶奶给我们讲过很多故事,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而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是都非常有趣。
等我长大一点,周围的大人们总是跟我说他们知道我爸爸那么爱说话是怎么来的了,你只要听着,奶奶就可以不停地说下去。用他们的话说:老太太特别会侃(The old lady will talk your ear off). 今年一月份我最后一次回中国见到奶奶,我仍然花了大量的时间听奶奶讲故事,很多都是我爸爸小时候的事。
奶奶的笑声,笑容,健谈都对我和姐姐的性格有很大的影响。姐姐和我经常就会对在我们的朋友看来很平凡一般的事情上找到兴奋可笑的地方。另外很有意思的是,作为她的唯一儿子的唯一儿子,我是她那一代人仍然保有的‘重男轻女’ 观念的收益者。她会把我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里所有的鸡蛋挑给我留着,吃排骨时他总是给我两块姐姐一块。对不起,Karen 。
奶奶,谢谢您给我们的所有的爱。您安息吧。